“这是春天,有晴也有柳絮,无我”|环球热资讯
一个人一生会有多少高光时刻?那些时刻会持续多久?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焕然一新的日子,不断向上走的日子,让人目眩神迷的日子。人期待并依赖这些日子获得生活的动力。
对2017年走红的范雨素来说,这个高光的时长是一周,乃至一天。在公众记忆里,这个家政女工出现,用一篇《我是范雨素》让人心头一紧,随后就消失。
5年后,范雨素交出一本新书《久别重逢》。小说从10年前就开始构思,在《我是范雨素》之前就开始写。成名成了中途小小的意外。
她对生活已经极度耐受,靠巨大的惯性而非期待坚挺着。明天怎样都行,只用准备好,像无数个昨天一样活着就行。
那些高光时刻短暂地来了一下,于是范雨素接受这小小的来自生活的奖赏,然后继续写,继续过她的窄门,走她的远路,见她自己的微光。
摄影师:马俊岩
写作:我还没有被生活收买
如果无法写到余华那样,靠《活着》活着,写作对于普通人的意义是什么?
在《久别重逢》的附录中,我们窥见范雨素成名后的状态。她还住在北京五环外的皮村,每天上午做家政,下午和晚上读书,手写构思已久的小说。
范雨素明白自己表达的受限。作为从农村出来的普通女性,自己只是“撞大运了”;也知道写作在这个时代的受限。小时候看到大哥哥追求文学梦,让全家人窘迫到啃了好多年红薯。她感觉“作家就是失败者的象征”。
她也知道,如果愿意忽略这些受限,即便是那样短暂的声名也能为自己带来更多变现。有人请范雨素写育儿,开讲座,做网站编辑。但一个天天操心萝卜白菜豆腐的人,不知道怎样从陌生的规则和玩法中窃取安宁。
她没有选看起来容易的路,也没有放弃艰难到荒谬的路。走到人生中途的范雨素,在许多关于亲人的记忆快要模糊,许多稳定的联结也逐渐断掉的年纪,把写作当成了自己能够拥有和掌握的为数不多的东西。
还有什么比铺开一张纸,拿住一支笔,然后一个一个地写字更安定呢?在范雨素这里,写作这件事不高也不低,无法让你真的靠它活着,只是无数种虚度光阴的方式之一。但偶尔,它是你整理内心秩序的途径以及“我还好好活着”的证明。
如同附录里那个直接命名为《我写,我在》的章节。当写作只用来取悦自己,我写故我在。她期待人生像苏东坡的“应似飞鸿踏雪泥”。漂泊不定的飞鸿也可以在雪地留下些曾经来过的印记。即使下一场雪很快来临,然后将它覆盖。
很多时候,在采访里,演讲里,她是进城的工人,是单身的母亲,是别墅的家政。另外一些时候,她想做个写字的人。
书里插页的手迹字很大,并不刻意追求工整,面貌毫不客气。上面是一个没有接受过多少诗歌教育的人,用她并不输给诗人多少的感知写的诗:这是春天/有晴也有柳絮/无我。
在这些时候,她感觉自由。
摄影师:马俊岩
寻找:想象另一种可能
作为一部自传体小说,可以说《久别重逢》在主干情节上基本脱胎于开头收录的那篇《我是范雨素》。
但同样是写漂泊人生,亲者故事,《久别重逢》不仅仅是扩了容,难得的是,也重新调配了情绪,让人看到与底层深度捆绑的疲惫姿态之外的可能。
要概括《我是范雨素》,用开篇那句浓缩40多年时间的话就很合适:“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,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。”人们被《我是范雨素》刺痛,因为会想到阶层,想到许多具像化的穷。
而在《久别重逢》里,这个农村女性不再倚赖底层视角,投射社会观察一样的目光。她动用记忆,悬置痛苦,释放轻飘如羽毛一样的想象。小说里不再有“命运”这样的词,取而代之的是时间、梦境、缘分。
这是范雨素习惯也钟爱的表达,如同她听过的巫灵的传说,山村里盛行的演义,鬼市摊中流传的故事。她崇拜想象,因为“无所不能的想象力可以创造出一个世界。”
在书中的世界里,每个人都有前世今生,因为灵魂的随机排列组合而相遇,因为量子纠缠而成为家人,因为出厂的脑电波不同而配置了不同的人生。一世将相后是一世草民,久别后是注定苦乐参半的重逢。于是,今生的卑微不重要了,纠缠的关系也都可以原谅了。
连带来痛苦的男人,独自带着女儿无处可去的经历,也统统经由想象被安置在虚构的鬼神堡中,编织进一个吃了甜魇菇做的美梦里。所有让人闷闷不乐的现实,都有了另一种可能。
这是50岁的范雨素用小说为人生做的新注解。一如她12岁时南下去流浪,抱着寻找自我的念头;16岁时去北京,去解决自己能否成为哲学家的疑问。
在这些努力的背后,我们看到一个对世界的价值定义始终感到不安的人,一个不满意现实给的答案干脆自己去找的人。
像山一样重的标签,阶层、贫富、性别、城乡、年龄……谁都知道这是真正的答案吧。但这样的答案,还能把人引向哪里呢?
而《久别重逢》这样的故事,就成了范雨素能够写的,也是她愿意给自己人生的交代。
底层:诚实地接受我们共通的命运
在努力弱化自己身上的社会学标签时,我们当然还是能看到,作为一个底层写作者,范雨素对阶层的在意。
这是一个厌倦了“作家”“民间诗人”、同时为阶层所苦的人。自觉满足于现实,自觉已经低欲望,但仍然有很多瞬间发现那些高低明暗的分别难以逾越。会被炫耀的同龄人带来压力,会因为被雇主侮辱感到愤怒。
但也因此,有了敏锐的识别弱者的能力。会看到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盖房子的人,在矮矮的菜市场卖西瓜的人。赞叹文能考大学、武能爬下水管道的年轻记者,也为他们如何立足于城市感到担忧。共栖于这广阔的人生,所有的相遇都是有缘相会或者久别重逢。
在许多关于阶层的讨论日益魔幻,大众失败主义越发盛行的今天,范雨素的再度出现,让人看到一些平衡性的力量。
生存的焦灼感越来越重。我们习惯了流行文化里穷人的消失,底层的失语,中产阶级的绝对统治,意识到自己是卧在铁轨上的而非开火车的,意识到心力虽有道路却无,我们称之为路的,无非是踌躇。
在漫长的担心下沉的恐惧里,身体和情绪都缩到微小的单元,然后看着渴求的一切流向不缺这些的人。无论是财富,名气,还是尊重和爱。
“有的人在沟底,有的人在沟沿,有的人在沟边那块最大的土坷垃上”。面对这样宏大无解的焦虑,那么多的不平,范雨素也不知道怎么办。
她只能在小说里重复着渴望平等,在采访里回答:“沟里的人们。仰望星空的人们。我们没有什么不同”,然后回到一个人的生活里,诚实地接受自己的命运。
她写帮自己剥掉馒头皮的父亲,写冬天哄自己穿衣服的奶奶,记录他们微不足道的人生,从过往的记忆里收集暖意。更多闲下来的时候,她听毛不易,看《知音》《故事会》,或者去昌平的温榆河畔走一会儿。
老家襄阳形容机灵世故的人为“机故人”。范雨素从来都知道自己不属于此类,很小就担心“长大了可能养不活自己”。世上的机故人那么多,多到普通人总是心里忐忑。
但要活着,要过上平凡的日子,总得做点什么吧?
在《久别重逢》面世之前,范雨素已经打定主意:“只写这一本书。我要写我心里的东西。”她的退路是回到体力活和育儿嫂的世界里。
自我是那么有限,宇宙是那么广袤。她只觉得人居于其中,无法升华也无法沉沦。唯一能做的也愿意做的,就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,活下去。
撰文:饺子
排版:辞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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